本文作者:小迷同學

我每天至少要乘坐兩次港鐵,頻繁輾轉於荃灣線和觀塘線之間。每當列車到達太子站,會有洶湧的人潮不約而同地湧向對面月台,行人疾行的腳步帶來穿堂而過的風。每一個日暮晨昏,我與多達數百的陌生人在這港鐵裡相遇,共同分享生命彼此交錯重疊的幾分鐘,然後迅速地擦肩而過。就讀於教會學校的印度女生大都有著厚密的長髮和濃郁的眉眼,湖藍色的校服長裙在穿行的人海中顯得格外醒目。提著公文包西裝革履的男青年似乎從來都在行色匆匆地趕路,總是眉頭深鎖緘默不語。清晨有大媽會站在車廂中央,在列車的搖晃中眯著眼睛捧著免費報紙閲讀。傍晚時分則常常會看到菲傭手提購物袋抑或推著嬰兒車用極快的語速大聲講話,氣定神閒地在人群中穿梭。我低頭看到手機天氣預報傳來最新提醒:香港,26-30℃,雷陣雨轉晴。


我每天都要穿過一個全港著名的商場,彷彿前腳才剛剛離開浮躁悶熱的港鐵站,商場裡發達的冷氣系統就讓肌膚瞬間感到了沁涼。地處兩條港鐵線的交匯處,每天都有林林總總的旅人在這商場的各個樓層和扶梯間川流。沿途的國際大牌女裝店有著我看不懂的英文名字,她們來自倫敦或者巴黎,相比走廊的人來人往,裝潢奢華的店內總是顯得有些落寞和空蕩。每次路過,不知從何處散發的昂貴的香水味道都會突然闖入我的鼻子,以一種隱秘卻獨特的方式提醒著我不必久留。


在這座城市裡,聽到任何的語言都不足為奇,正如你可以看到來自五湖四海的各色面孔:裹著頭巾緩步慢行的阿拉伯少女,妝容精緻身形纖瘦的韓國女生;穿著清涼的衣衫露出後背白皙皮膚和同伴大聲談笑著的歐洲姑娘,還有神色不覊身形魁梧的黑人。在這裡,普通話幾乎和粵語一樣普遍,因為你很有可能就會在星期五晚高峰迴家的地鐵上聽到兩個女生在討論今晚究竟是看爸爸去哪兒還是中國好聲音的話題。呆久了,甚至能夠鍛鍊出一眼辨別來路的能力——穿T恤熱褲球鞋的通常是香港女生,穿長裙踩高跟鞋的則往往是內地女生。某天路過中環,走在前面的是一個穿著紅色亮片裙的女人——性感的黑色網狀絲襪,妖媚的尖頭細高跟鞋,還有髮飾末端隨其腳步輕微顫動的紅色羽毛;等待她的或許是一場曖昧的夜宴,誰又知道呢。

在很多人的印象中,這是一座四季不那麼分明的城市;或許此時相距2000多公里的帝都已經能夠感受到初秋的絲絲涼意,但這裡卻依然有著晚夏裙袂飛揚的風景。潮濕和炎熱的確是它的第一表徵,然而,談及氣候,香港可以說的遠不止這些。這座城市大大小小的建築內佈滿了發達的冷氣系統,再加上港鐵的四通八達導致人停留在室外的時間少之又少,因而日常生活的體感溫度與室外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雖然這有效地解決了高溫天氣工作的困擾,但過度發達的冷氣系統有時也容易給人帶來不適之感。之前有人調侃馬頔的《南山南》是一首炫耀北方暖氣的歌,而每日在lecture room凍到發抖的我也越來越對“你在南方的艷陽裡大雪紛飛”這句歌詞感同身受。

這是一座物價高到驚人的城市。初來者或許在短時間內很難接受它高昂的生活成本,但對於普遍處於高層次收入水平的本地人來講,這些令外人歎服的花銷不過是最普通不過的日常。孑然來到香港打拚的熱血青年和正在攻讀碩士的年輕學生有不少選擇居住在狹窄逼仄的出租屋裡,儘管房租依舊高得不可思議,但相比九龍地區其餘的繁華地段已經算是相對明智的選擇。而相距不遠的港島半山,則坐擁全港最貴的地盤,代代相承,編織著有錢人的光榮與夢想。某一個週六的下午獨自路過中環,不知不覺就被無數高聳的樓宇環抱,目之所及甚至看不到一方完整的天空。曾無數次出現在中學課本插圖裡的中銀大廈那麼不真實地站在離我不遠的地方,一臉冷艷地昂著頭,告訴經過之人,這座城市不相信眼淚。


幾天前我終於如願到太平山頂看夜景,兩岸燈火勾連,如鑽石星光般璀璨。我曾看過台北101的夜色,整座城市壯麗宏大卻細緻入微的圖景在你眼前以豐盈的姿態鋪展開來,你注視著這令人眷戀的煙火氣息,彷彿人事酸甜皆為世俗傳奇。香港則不同。夜色下的維港依然有著不動聲色的力量,守著滄海桑田變幻的諾言,訴說著這座城市百年來的馬不停蹄與生生不息。我憶起來到香港的第一天,從赤鱲角機場開往青衣的列車駛過跨海大橋,傍晚青紫色的天空澄澈而明淨,岸邊的建築年輕而富有張力,一切並不是那麼遙不可及。